初月如弓未上弦

写作伦理与读者质素

我姑且算是专业写作者，以写作为志业/随时随地琢磨这件事也有十来年，同时又是普通读者。一时兴起，想聊聊面对虚构文学，应当怎样恰如其分地读与写。

请相信，一个以写作为志业的人，一定会非常郑重地对待手中的笔、笔下的人，即使玩世不恭嬉笑怒骂，也必以严肃认真为底色。他不会糟蹋材料（大到史料、人物，小到文字、标点）、玩弄人心、践踏人性，也不会罔顾艺术准则和规律，用文章泄私欲、逞意气。这是他应当时刻谨记并践行的写作伦理，是文艺本身对执业者的内在要求，与社会责任无关（社会责任是另一层面的话题）。

但，写作是极其个性化的精神创造活动，选择这条路的人，其心灵必先受到文艺之美的感召，这感召于他而言无法抗拒。他的身心通过创作获得愉悦，人生价值通过创作获得完整彻底的实现。他是他笔下世界的造物主创世者，他享受主宰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快乐。换句话说，他是他精神世界的暴君，除了缪斯女神，他只取悦他自己。他心里不是没有读者，没有人甘愿孤芳自赏，一个专业的写作者，构思任何一篇作品之前，心里早已有明确的目标读者群。但这种极其私人的精神创造活动，假如不能娱己，你相信它能娱人吗？敏感的读者自会察觉字里行间的虚伪矫饰。文学艺术，非真诚不能动人。你要问这真诚与情节人物本身的虚拟性是否互斥？非也，正心诚意，是以境真情真，无关事真与否。诗三百，一言以蔽之，曰“思无邪”。何谓无邪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，感于外而发乎由衷。

作为读者，当你读完一篇作品觉得喜欢、有共鸣，必然是文中的真触动了你内心的真，这是读与写最幸福的时刻之一了，你通过那篇文章感受到的美是真实存在的，不用怀疑这个。但你知道吗，这种共通是经由作者与读者之间约定俗成心照不宣的假定性实现的，即：我知道我写的故事是假的（或未必真），你知道你读到的故事是假的（或未必真），我们创作/阅读的是虚构文学，所以我们的审美愉悦是通过“不当真”实现的。你读完一篇文章，觉得好、受感动，你的审美体验就已经完成了，不必再去额外求证什么。读者当然有独立解读/阐发的自由，但你要明白，那已经是“你”基于那篇文章的“再创作”了，版权属于你，你有言论自由，不必强求作者认同。

话说到这里本来就应该打住了，下面是我的私心：遇到优秀的作者，还是建议读者调整自己的接收频道，努力去贴近作者，试图理解他所思所想，为何如此写，效果是什么。这样做并非为了作者好，而是读者本身会获益良多，尤其当读者也有写作欲望时（通常有写作欲望的人都有对文字的敏感），能琢磨出特别多技法和窍门。要问我怎么知道？我也是从偷师过来的呀，一般人我不告诉他~